毒贩【111】
那一天终于到了。
黑瞎子小心从他身下抽走手臂的动静还是惊醒了他，他坐起来，看见黑瞎子慢慢地穿戴衣裤，戴上墨镜，然后凑过来亲吻他的额头，用似乎别有深意的语气对他说，“哑巴，今天我要去谈很大的一笔‘生意’，你和我一起去。”
本来就有一半是伪装出来的睡意瞬间清醒，张起灵微微愕然地看着黑瞎子。
“还没睡醒么？”黑瞎子伸手在张起灵发顶揉了揉。“我说咱们一起去，如果这次成功了，我会很高兴；如果失败了……”他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继续说下去，而是拿起床头张起灵的衣服，“你也好久没出去了，来，伸手。”
张起灵只是被动的随着他的指令抬手抬脚，任他帮自己把衣服穿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他写在纸青蛙里的那个日子，王盟被黑瞎子以感冒为由调走以后张起灵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不知道给解语花的信息有没有传达到，也不知道警方有没有什么部署，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未知。
从泰国让K住院那次开始，黑瞎子已经很久不带他参与生意上的事情，而在这个对张起灵来说绝不平常的日子，他却选择了带他同行，这让张起灵不得不多想。
但想再多也无用，黑瞎子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给他穿好了衣服后，黑瞎子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先去洗漱。”
刷牙时张起灵朝窗外看了看，一时呆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漫天飞舞着鹅毛大雪，地上树上房子上盖了厚厚一层，院子里几个伙计正在铲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很早。
“很美啊，”黑瞎子从张起灵身后环住他，俩人在洗手间的窗前看了会儿，黑瞎子轻轻吻了吻张起灵的脸，“快点，我在楼下等你。”
总觉得这一天很不一样，自黑瞎子提出要带自己去交易开始，一切都不那么正常，冥冥之中，好像要发生什么。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想出现在黑瞎子被逮捕的现场。
下楼梯时看到等在沙发上的黑瞎子站起身，旁边的保镖把手里的黑色大衣递过来。
“像个大学生似的。”看着张起灵的厚毛衣牛仔裤，黑瞎子笑了他一句，转身走出门。
车已经等在了门口，保镖撑起了伞，黑瞎子把张起灵包在自己大衣里顶着风走了几步进了车里。
车内的温度很舒适，黑瞎子脱下手套用手心的温度暖着张起灵冰凉的脸，“哑巴，一会儿到了地方，你不要让我失望。”
这句话让张起灵心里打了个突，在温暖的空调下脊背却开始冒冷汗。他盯着黑瞎子的眼睛想看出蛛丝马迹，但一层薄薄的镜片的遮掩下，黑瞎子的神情一如往常。
是他多心了吗？
看着他呆楞的表情，黑瞎子用拇指指尖在他略显冰凉的鼻尖上蹭了一下，笑起来，“还没睡醒吗？困的话再靠着我睡一会儿。”
张起灵摇了摇头，把目光放到了车窗外，又被车窗上的积雪遮挡，只好看着车前窗。
车子平缓地向前行进，道路上的雪已经清扫出来，但司机还是开得很小心平稳，雨刷不停地将飘落在前窗上的细小雪花拂去。
黑瞎子也没再多说什么，捂暖了张起灵的脸，又把他手拉过来握在手里。
车子在一间酒楼前停下，张起灵下意识想要捏紧手心，在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黑瞎子手里时又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到地方了。
因为下雪的关系，街上不似平日的熙熙攘攘，可酒楼的生意还是很好，快到饭点，里面鲜有空桌。
张起灵跟着黑瞎子进了门，一伙人被带进了楼梯旁边最大的一个包间，一路上来张起灵心惊胆战，他甚至看到了乔装成服务生的吴邪，还有和几个人在劝酒的胖子。
被黑瞎子揽在怀里坐定，张起灵心里是按捺不住的紧张，他几乎可以确定现在这酒楼的食客几乎全是警察，只要和黑瞎子交易的人到了，双方钱货摆出来，那些埋伏着的警察就会行动，当场逮捕黑瞎子。
可是这场合不应有自己的参与，这时候他本该是待在房间里等待小花的出现……
“嗒”。轻轻的一声脆响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张起灵低头，看见黑瞎子拿着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桌上的玻璃转盘，“好像来早了点儿……诶服务员，过来一下！”
负责这个包间的服务员刚刚进来，马上拿着菜单本走了过来，“请问需要些什么？”
黑瞎子拿来了菜单本，翻看了一阵后点了两样小吃，让服务员尽快送上来，正菜一会儿再说，然后合上本子递给了服务员，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张起灵觉得连黑瞎子把菜单本递回去时微微勾起的嘴角都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一点触感碰上了脊背，刺激着张起灵绷紧的末梢神经让他差点条件反射一手挥了出去，却只是黑瞎子一手撑着头一手懒洋洋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紧张的小猫。
张起灵只能压下所有的表情，像平时一样脸上冷冷淡淡的，眼睛盯着桌布上精美的花纹。
没一会儿。黑瞎子点的两样小吃上来了，一份飞饼一份南瓜酥，他拆了筷子夹了一块飞饼尝了一口，似乎是觉得太甜而撇嘴，剩下半块喂给了张起灵，等他咽下了，就再夹一块。
渐渐搭在脊背上的手也不老实起来，顺着脊柱滑下，按在腰上捏了两把。
张起灵微颤了颤，站在一旁的不知是同僚还是真的服务员，这都让他不太舒服，他按住黑瞎子的手，低低地叫了一声，“瞎子……”
黑瞎子收回了手，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却是渐渐深吻了进去，张起灵在心里抗拒，却不得不闭上眼睛顺从。小吃的甜味在口舌之间交换，黑瞎子松开他，再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略显无奈，“就算到现在，你还是跟个哑巴一样啊。”
张起灵只能沉默不语，任由黑瞎子又夹起一块南瓜酥喂他。
他不想吃东西，紧张的心情让他感觉喉咙里填塞了什么东西，但不吃就是违逆了黑瞎子，他只好逼迫自己吃下去，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又过了一阵，黑瞎子面前的水杯已经换了第二次茶，一名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才在两名保镖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男人看上去普普通通，个子略矮肚子微凸，露出牙齿一笑时张起灵才发现他嘴里镶着两颗金牙，他一进来就把服务生赶出去了。
快了。张起灵僵硬地看着大金牙嘴皮子翻动说着什么，却听不进去。
“黑爷来的早啊，久等了。”为了体现对黑瞎子的尊重，他有些吃力地操着一口略带港腔的普通话。
黑瞎子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碍事。”
金牙老板费力地在保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羽绒服的包裹让本就发福的他行动很不方便，他也不去看黑瞎子怀里的张起灵，“真是有劳黑爷了，大雪的天还如约过来，实在是这边等着要。”
黑瞎子似笑非笑，搭在张起灵腰上的手点了点，抬手要叫服务员进来，“金老板要不要先吃点儿什么？”
那金牙老板看样子有些急迫，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边等着要，咱们先看看货？”
“成，那就先验货吧。”黑瞎子也没拖泥带水，招招手让手下伙计拿来了个盒子放在桌面上，却不打开，只是看着大金牙。
金牙老板盯着那箱子看了一会儿，很快也明白了过来，抬抬手，一直被一名保镖提在手上的保险箱也被放在了桌上。
张起灵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的盯着按在桌上的箱子，看着它们慢慢的打开。
“稍等，”黑瞎子忽然喊了停，没待金老板反应，侧过脸吻了一下张起灵的脸，“哑巴，紧张么？”
听到这话，张起灵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停留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黑瞎子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转回头示意保镖继续开箱。
齐刷刷的二十块海【蟹】洛【河】因四号映在张起灵的眼里，另一边是码的整整齐齐装满了箱子的美金。张起灵僵硬的吞了口唾沫，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憋气很久了，深深的吸了口气，踹门声、脚步声和拔枪声在耳边炸开了。
涌入的人将房间半围住，幽黑的枪口对准了房间里的十几号人，当先一个比较胖的拿出证件，声音底气十足，“警察！现在这栋酒楼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请放弃抵抗！”
张起灵的身体绷紧了，越到这种时候他越不能暴露出来，但他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
他注意到黑瞎子的表情并没有过多的惊慌，反而更像是失望，还有一瞬间的哀伤，过后更多的是疯狂的笑意。黑瞎子的手，还揽着他的腰。
“衰崽！你晃点我！”大金牙看着黑瞎子的表情似乎误会了什么，又是恐慌又是暴怒，拔出枪来对着黑瞎子，他带来的五名保镖三个用枪对着那些乔装过的警察，两个对着黑瞎子的人，出于职业操守他们还是守护着自己的雇主，但已经有人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黑瞎子坐得靠里，警察没有围过来，他身后的保镖和手下都拿出了枪，与警方和大金牙的人对峙。
“嗨，”黑瞎子状似无奈地叹出口气，从之前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根烟咬进嘴里，再把手伸进自己裤兜里，摸索着打火机，因为嘴里的烟的缘故声音有些含糊，“金老板你可别误会，我跟他们……”咔嗒一声，一把短枪开了保险，枪口紧紧抵上了一直抿紧唇坐在他怀里的张起灵下巴上，将他头顶得仰起。黑瞎子慢慢把剩下的话说完，“可不是一路人啊。”
黑瞎子的动作让大金牙更是一头雾水，但还是没有将对准他的枪口挪开。
喉结紧张的滑动了一下，张起灵仰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身边的黑瞎子。对于这个变故，他也有些懵。
“滚出去，否则我就崩了他。”黑瞎子冷冷的朝包围着房间的警察说道。
“你他妈脑子有坑吗？”大金牙暴躁的骂道，气的手都抖起来，跟黑瞎子不是第一次合作，也知道他的一些喜好，所以此前大金牙对张起灵的存在也见怪不怪，“你拿个婊【河】子当人质有鸟用啊！”
“他可不是普通的婊【河】子……”咬着烟的嘴凑近张起灵的耳边，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回答大金牙，“对吧，张警官？”
脑子嗡的一声炸响，张起灵瞪大眼迟疑的扭过头看向黑瞎子，嘴唇嗫嚅了几下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包围圈也有了短暂的骚动，黑瞎子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失望却更加深重，看着张起灵，话却是朝着包围圈说的，“还不滚？”
几个警察眼神犹豫，更多的人是面露不解，显然是知道张起灵身份的人并不多。
黑瞎子用力把张起灵往身前一扯，干净利落的朝他大腿开了一枪。
短暂的惨呼的同时，张起灵跪倒在地，蜷着身子捂着腿上血流如注的伤口，鲜血很快打湿了裤子，从指缝流出来。
包围圈中爆出一声短促的“撤”，随后房间里很快便重又剩下大金牙和黑瞎子双方。
门关上的一瞬间，黑瞎子往前跨了一步抓住张起灵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一把扫开桌上的盘子把张起灵抱上桌，解了围巾在他伤口处用力系紧。
“忍着点疼，”黑瞎子让张起灵自己按住伤口，看了看他已经煞白的嘴唇，“避开了动脉，我能出去你就死不了。”
大金牙对黑瞎子这样的行为完全无法理解，但有一件事他还是能明白，刚刚要放下的枪再次对准了黑瞎子，“你知道这婊【河】子是条子还他妈让老子来？”
黑瞎子抬起眼睛睨了他一眼， “要想活命就给我闭嘴，我们还得靠他出去。”
他眼里的阴冷成功让大金牙噤了声，他把枪垂下，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那你说怎么办？”
就像是火热的棍子插进肉里，伤口火烫浑身却在泛冷，剧烈的疼痛让张起灵手上没什么力气，意识确实越发的清醒，当然这种清醒只能保持有限的时间，如果疼痛持续下去，他很可能会昏迷。现在能够确定的是子弹没有伤到骨头，否则这条腿很可能就废了。但他也和大金牙一样，无法理解黑瞎子的所作所为。
黑瞎子分明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这次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却还是来了。
他是有多么疯狂？
稍微止住了血流，黑瞎子抓着张起灵肩把他拽起来，将他手臂环在自己肩上，左手揽着他腰，右手拿着枪，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张起灵的脸，低声道，“我们，来玩个游戏。”
张起灵惨白着脸看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现在的情景。
手下人想帮黑瞎子，都被拒绝了。黑瞎子对门外抬了抬下巴，“走。”
黑瞎子的人和大金牙的人混在一起，跟在黑瞎子身后。作着厨师服务员或是食客打扮的警察还围在包间外，见黑瞎子挟持着张起灵出来，慢慢地往后挪退，仍是将枪口对准他不曾放松。
“退出去。”
黑瞎子冷冷地下着命令，用枪戳了戳张起灵的脸。
那波人迟疑地往后退，但并没有按照他的胁迫离开，直到有一把较年轻的声音开口，“保障人质安全！”似乎是领头的人物才挥了挥手让那群人后撤。
那已经不太熟悉的声音让张起灵注意到了吴邪，看着吴邪又恍惚地想到了解语花。
小花在哪里？
既然身份已经被识破，他已经不需要再伪装自己，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却没有看到最想见的人。
黑瞎子的人迅速的朝外面移动，保镖挪到窗边把走廊窗帘拉上，看到楼下出口已经被团团围住，警戒线已经拉开，不少想要看热闹围着警戒线张望的民众被警方屏退。回到黑瞎子身边向他报告了下面的情况，等待着黑瞎子的指示。
黑瞎子笑了，舔了舔张起灵的耳垂，“哑巴，你真让我失望呢……”
耳边传来黏腻的触感，全身的神经却因腿伤而叫嚣着，痛的脑中一片空白，间或杂乱一团。这次行动蓄谋已久，各路出口肯定都被堵住以确保万无一失，只是这次自己在黑瞎子手上，看这阵势，黑瞎子必然会拿自己威胁突破包围。
而在这时候，张起灵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解语花。
没能在人群中寻到解语花，按照之前说好的，解语花会去据点救他，可是现在这样，应该会有人通知他，他应该会赶来才对……
“啊——”腿上忽然传来剧烈的痛，张起灵痛呼出声。
黑瞎子拿开刚才用力按上张起灵伤口的手，看着包围圈因为张起灵的惨呼而犹疑的扩大了几分，毫不犹豫的往前又进了几步。
就在警方被动的退到了一楼楼梯间时，下面忽然传来一声命令：“吴局说没那个人！把他们全拿下！”
这一声命令让一直处于被动的警方忽然振奋了心情，不再投鼠忌器，在他们眼里，张起灵已经只是另一个需要逮捕的犯罪分子。
“妈的！”黑瞎子骂了一句没来得及考虑别的，带着人想要硬冲出去。
没有地理优势的情况下，这种以少对多的直面火并占不到便宜，很快的自己人一个个倒下了，黑瞎子扛着张起灵被逼回了二楼，占据了有利的位置守住。
对峙的空挡，黑瞎子才有了点空隙瞅了瞅张起灵。
那张脸白的一点血色都看不见，不仅是因为失血，他眼里的震惊、迷惘、失望以至于绝望，都被黑瞎子看在眼里。
说实话，黑瞎子也没想到吴三省会做这么绝，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认识，就把张起灵这颗弃子扔掉了。
被算计成这样，黑瞎子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有心思对张起灵有同情和怜惜的感觉，他紧了紧搂在怀里的身体，眼睛死盯着楼梯口，“哑巴，跟我走吧。”
张起灵觉得自己置身在无尽的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年多的隐忍和努力，自己所受的那些痛苦都是为了什么，自己这二十几年的生命，又是意义何在。
好像被全世界都抛弃了。
如果就这么死了，就会说成是当场毙命的歹徒吧……
不能就这么死掉。
要逃出去。
黑瞎子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张起灵怔怔的看着空气中的虚无，听见了自己虚弱的声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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